English

牵手

1998-09-20 来源:生活时报  我有话说

1937年,陕西云阳镇。

这天晚饭后,肖华和陈赓、杨得志、宋任穷等一行几人,来到镇边散步。正走着,忽然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欢快的歌声和嬉笑声,他们被这声音吸引住了,站下来,竖起耳朵听起来。

陈赓总是最活跃的,在几个人里,他年龄最长,走在最前面。转过一个小院落,看到一个光滑的井台。井台上,有三个身着红军军装的年轻女战士。一个在唱,一个在吹口琴,一个击掌为拍并翩然起舞。最活跃的是那个击掌跳舞的小姑娘。

陈赓看了一下,忽然三步并做两步,直奔跳舞的小姑娘而去,大声喊着:“好啊,又让我找到你啦!这回可不能再让你跑了!给我做女儿,跟我回家去吧。”

那个小姑娘不躲不闪,也不作答,只是一个劲地笑。

原来这个小姑娘叫王新兰,半年前也就是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不久,红四方面军宣传队到红一方面军驻地进行慰问演出,王新兰是宣传队中年龄最小的一名队员,舞跳得好,歌子也唱得好,她的演出博得了阵阵掌声。演出结束后,首长到后台接见队员们,王新兰刚卸完妆,就被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大官”拉住了。那人虎着脸,对王新兰说:“好啊!我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吧。”

那位国民党“大官”就是陈赓。

王新兰当时一下子愣住了。在她的记忆里,亲属中没有这么个长辈,也没有在国民党军队里做事的。开始,她以为陈赓认错了人,笑笑躲开了。后来,见陈赓追着她不放,心中害怕起来,连忙跑到文工团团长李伯钊的身后躲了起来。

这时,李伯钊和陈赓都笑了起来。

原来,演出开始前,身着国民党军服的陈赓才刚刚从西安回来。听说文工团来演节目,爱凑热闹的陈赓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赶来看演出了。当时,王新兰正在台上跳舞,旁边的一个人用手捅了捅陈赓,说:“老陈,看这小姑娘,多像你的女儿!”

于是,演出结束后,喜欢开玩笑的陈赓就借接见演员之机,到后台找“干女儿”来了。

那个黄昏,对于肖华来说,是美好的。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在他心中悄悄滋生了。

第二天,几乎在同一时刻,头天的几位“首长”和三个姑娘又在同一地方相遇了。不同的是,在分手的时候,肖华悄悄地约王新兰单独去走走。他说有话要跟她说。对于“首长”的邀请,王新兰没有拒绝,也许,她还不懂得拒绝。

第三天傍晚,肖华又来邀王新兰散步。这次陈赓他们没有来,另外两个姑娘也没有来。

这天,开完会后,肖华来到了罗荣桓的住处。平时,他见到罗荣桓,总是很随便,今天还没说话,脸却先红了。

“看样子,你有什么心思吧?”细心的罗荣桓问。

肖华鼓足勇气,红着脸说:“我看上了一个姑娘。”

罗荣桓开心地笑了:“哦,你恋爱了?”

肖华说:“我还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

罗荣桓笑道:“连你都不知道,这问题可就复杂了。”平时不爱开玩笑的罗荣桓也来了个小小的幽默。

肖华连忙说:“我喜欢她,还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我。”

罗荣桓说:“哦,看样子你是来搬媒人来了。”

第二天,办事认真的罗荣桓就打发警卫员把王新兰找了来。在这个戴着一副眼镜的大高个子首长面前,王新兰感到了一阵紧张,她不知道这位陌生的首长叫自己来做什么。

罗荣桓开门见山问王新兰:“你认识肖华吗?”

“刚刚认识。”

“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还没完全脱掉孩子气的王新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在一起说得来,玩得好。”

“你爱他吗?”罗荣桓的询问完全是公文式的。

王新兰一怔,白皙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她一直觉得肖华可亲、可敬,从心里喜欢这位兄长般的“首长”,说到爱不爱的问题,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一年,王新兰才13岁。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空气显得紧张起来。

见王新兰不说话,罗荣桓拿出了最后一手:“肖华说他爱你。”

王新兰的脸变得更红了,低着头,只觉得心里热呼呼的,依旧不知说什么好。

罗荣桓趁热打铁,又说:“肖华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在一方面军可是个名气不小的人物。他说他爱你,不知你爱不爱他。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要是爱,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确定下来,你到延安学习时就不要再找男朋友了,毕业后分配到我们一一五师来工作。要是不爱他,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去同肖华谈,让他死了这条心。”

王新兰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慌乱,忙对罗荣桓说:“我觉得他这人很好,我毕业后愿意到一一五师工作。”

罗荣桓笑了:“好,这就算定下来了。

一段战争岁月中的爱情从此萌发了。

1939年,抗日根据地冀鲁地区。两个真诚爱慕的年轻革命者终于走到了一起。

没有举行婚礼,11月21日,却成了肖华和王新兰心中最甜蜜的纪念日。从那天起,他们便携起手,不再分开,共同去迎接未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敌人消息十分灵通,王新兰来到冀鲁边不久,一一五师师部和挺进纵队的电台便从截获敌人的电报中看到了这样的电文:

据可靠消息来源得知,延安近来给匪首肖华送来一个美人,此人年方十五,经过特种谍报训练,能射善骑,常使双枪,百发百中……

1966年初,肖华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浩劫毫无思想准备。

1月19日下午,中央军委召集各大军区负责人在京西宾馆开会(亦称“碰头会”———笔者注)。几位老帅和三总部、各大军区的主要负责人参加了会议。由于会议主要研究部队如何进行文化大革命的问题,中央文革小组的几位头头也来了。会上,陈伯达、江青将矛头突然指向了肖华。

江青说:“肖华是刘志坚的黑后台,部队执行中央文化革命指示不彻底,是肖华在打马虎眼。”

陈伯达紧接着说:“肖华已经把人民解放军拖到资产阶级军队的边缘了。其实他本人就像个绅士,而不像是个战士。”

陈伯达发言之后,江青、叶群等人的火力猛了起来。

江青说:“肖华是总政主任,发文件,把总政与军委并列,是什么意思?”

叶群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当着几位老帅的面念起来,说肖华反对林副主席,破坏文化大革命,并将一顶“三反分子”的帽子甩给了肖华。

晚上,肖华回到家里,脸色很难看。王新兰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肖华摇了摇头。

王新兰心里紧张,问:“会上有什么事吗?”

肖华用手扶着王新兰的腰,把她带进了里间屋子,脸色沉重地说:“我和你说几句话,今天的会是冲着我来的,说我是资产阶级军队的代表,说我把军队带到资产阶级的道路上去了,还让我今晚去工人体育场开会。”

王新兰说:“谁开的会?”

肖华说:“江青。”

“你打算去吗?”王新兰担心地问。

“去。”肖华说,看了王新兰一阵,又说,“我估计回不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坚强些,几个孩子都还小。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党中央、毛主席。”

王新兰握着肖华的手,含着眼泪说:“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一定把孩子带大。”

1967年12月20日,在林彪、江青一伙操纵下,造反派炮制了一份《关于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肖华的罪行和处理意见的报告》,分别上报毛泽东、林彪、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

1968年初的一天,住在京西宾馆的肖华刚起床,就有四五个军人走进屋子。

“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要问问你。”其中一个30多岁的军官对肖华说。

肖华已经习惯了这种“提审”,他像往常一样,戴上帽子,便跟着那个人走出了屋子。肖华这一走,再没有回来。

从此,肖华在北京“失踪”了。

其实,肖华并没有走远。他被造反派带到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关了起来。

在一个小院里,肖华被关押在一间只有5平方米的小屋里。小屋的窗户被铁板钉死了,屋里吊着一只日夜通明的100瓦大灯泡,一个枪口还从门上的小孔里伸进来。造反派规定肖华睡觉脸必须朝外迎着灯光和枪口,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的监视。

七年之间,天天如此。肖华获释时,全身浮肿,毛孔出血,望之令人怆然。

林彪、江青也没有放过肖华的夫人王新兰。当肖华被软禁到京西宾馆时,江青就在群众大会上公开点王新兰的名,说:“肖华是军内最大的走资派,他的老婆也不是个好东西。她自称是干部子弟,将军夫人,长征干部。她算什么长征干部?是让人背过来的,你们应该触及一下她的灵魂。王新兰傲得很,要杀杀她的威风!”

林彪、江青成立了8个人的专案组,不分昼夜对王新兰进行监视。王新兰在黄寺被关了3年,未做任何结论,又莫名其妙地放了。

1971年9月13日,林彪折戟沉沙温都尔汗,使王新兰看到了一线希望。她觉得该是丈夫回来的时候了。

肖华依旧没有消息。

病床上的王新兰对围在病床边的孩子们说:“我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你们也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现在,我要给周总理写一封信,我口授,你们记下来。”

王新兰在给周恩来总理的信中这样写道:“在我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见肖华一面,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反革命。”

儿子肖云想方设法,将信交给了周恩来的秘书。

5月的一天,专案组的人找到王新兰,说:“你的信上面批了,能见面,让孩子们都回来吧。”

王新兰和孩子们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面容疲倦的肖华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情有些呆滞。看到王新兰和孩子们,他的目光中微微闪过了一丝惊异,但又立即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几个女孩子看到活泼开朗的父亲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哭了起来。

临来之前,王新兰和孩子们商量好了,一定要将林彪摔死的消息告诉丈夫。考虑到专案组的“约法三章”,肖云事先在自己手心写上了“林彪死了”四个字。

会见时间在一秒秒的过去,但什么话也还没有说。由于一直处于专案组的严密监视之下,肖云也无法把写在手心的字拿给父亲看。

忽然肖云急中生智,对父亲说:“爸爸,你该上厕所了。”

没想到肖华漠然地看着儿子,没有任何反应。这位当年红军中最聪明、最年轻的师政委,这位建国后驾繁若简的总政治部主任,此刻,却连儿子一个简单的暗示也理解不了了。

肖云强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又对父亲说了一遍:“爸爸,你该上厕所了。”

这次肖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

肖云搀着父亲走出了屋子。他长得比父亲都高了,搀着父亲,觉得父亲又瘦又轻。专案组的人紧紧跟着他们,快进厕所了,专案组的人说:“快点,不能谈社会上的事!”

在厕所里,还是不能说话。肖云伸开自己的掌心,让父亲看了写在掌心的“林彪死了”那四个字。肖华一怔,目光亮了一下———显然,对于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消息,肖华一点都不知道。肖云又使劲地握了握父亲的手。然后,搀扶着父亲,走出了厕所。

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失踪”了七年多的肖华,终于引起了暮年的毛泽东主席的注意。

1974年9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五周年纪念日的前夕,北京派专人将出席天安门国庆观礼的人员名单送往长沙,请住在那里的毛泽东审定。毛泽东看了半天,亲手添上了肖华、刘志坚两个人的名字。此时,离国庆节仅有两天。

王新兰是第一次来到肖华的拘所。她进屋时,肖华正面朝外躺在一张窄木板床上,见到王新兰,他坐了起来。一套穿了八年的军装已经烂成了一条一条的。

王新兰走过去,扶着丈夫的肩膀,落泪了。

肖华用一只手揽着王新兰的腰,低声说:“不要哭,不要哭……”

摘自《儒将肖华》

李镜著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定价:32.00元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